前日，陈锦亮接受完采访后，返回监室。这位曾经的千万彩票大奖得主，如今因透支信用卡近20万，涉信用卡诈骗罪被批捕。卢美慧 摄

陈锦亮

前日，陈锦亮接受警方审讯。卢美慧 摄

　　5年前的2008年，他还是一位被财神爷砸中的千万富翁。

　　2013年年底，他在浙江绍兴被抓，身上不足百元。

　　5年前，在浙江打工的陈锦亮路过彩票点，随便买几注双色球“玩玩”，喜中大奖。

　　5年后，因“做生意被骗、与亲戚反目、借高利贷赌博”，他不仅花光奖金，车、房被冻结，还因透支信用卡，多次被银行卡催缴未还，而涉嫌信用卡诈骗罪。

　　他说，开始以为是美梦，到后来发现是噩梦。

　　陈锦亮五年大起大落的生活，到底是怎么样的？前日，他在湖南永州的零陵看守所接受了记者的采访。

　　记者卢美慧 湖南永州报道

　　看守所里，陈锦亮穿着统一发的棉衣。

　　他尽量不提自己中过大奖的事。但永州地方不大，看守所里好几个都是熟面孔，总有人追着问：那么多钱，咋花没的啊？陈锦亮不去搭理。他说，除了特想两个孩子，心反而平静了，因为“看守所里，所有人又平等了”。

　　中奖

　　“被拖进另一种生活”

　　 记者 ：中奖时的情景是怎样的？

　　陈锦亮：朋友念出号码，跟我买的一样。其实不像有媒体报道说的我多喜出望外。高兴是有的，但刚开始很平静。开奖四五天后去领的奖。

　　 记者 ：但在你本来的轨迹里，1000万可望不可即？

　　陈锦亮：不是1000万，税后800万。打工的时候接触过一些浙江大老板。有钱人太多了，不奇怪。

　　 记者 ：当时有规划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没有。如果有，可能也就不会有今天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中奖后最开始做了哪些事？

　　陈锦亮：2008年、2009年各买了一套房子，加装修共100多万，又买了三十几万的车。

　　 记者 ：中奖后印象最深的事是什么？

　　陈锦亮：借钱，不断有人来借钱，各种各样理由。现在闭上眼还能想到那些面孔。我耳根子软，经不起说，大部分人都借了，有100多万。

　　 记者 ：亲戚们会觉得，有了800多万，不借钱说不过去？

　　陈锦亮：对，农村就是这样的，大家可以一起没钱，但是你不能太有钱。

　　 记者 ：所以你们全家离开村子，换了一种生活。

　　陈锦亮：恩，房子、车子都有了，过去梦想的东西一下子有了。但那种快乐持续时间很短的。只不过突然多出的几百万，就把你拖到另一种不一样的生活里。

　　 记者 ：会因为借钱，亲戚们的关系更亲近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正好相反，因为钱的关系，亲戚们没有一个真正交往下来的。不借钱的就不用说了，借钱的总该还吧，但对方不会。因为借钱时都是口头定的、没凭据，扯半天也扯不清，关系就僵了。

　　投资

　　“赔就赔，总觉得有钱”

　　 记者 ：后来你辞掉工作，做生意了？

　　陈锦亮：中奖之后原来的工作就辞了，回永州老家呆了一段时间，然后跟着舅哥去贵州开工厂，弄了3个，很快就赔了，亏了七八十万。

　　在广西做了两年地产生意，赚了一二百万。但多数时候都在赔钱，或者说是被骗。我投钱进去，对方卷钱跑了，碰到过几次这样的事。

　　 记者 ：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总是你遇到类似的事？

　　陈锦亮：以前不会去想，赔就赔，总觉得有钱。现在想想，更多是自己性格原因，太软弱，太容易相信别人。

　　 记者 ：想没想过不做生意，找个稳定的工作。

　　陈锦亮：当时有余钱就做生意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五六年下来，你觉得自己是生意人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我不适合。做生意要心狠、眼准、善于和人打交道，我没有一条具备。

　　 记者 ：这些年有没有什么瞬间让你觉得很快乐？

　　陈锦亮：没有，闭上眼睛觉得一切都不真实。没有特别开心的时候。

　　 记者 ：特难过的呢？

　　陈锦亮：亲戚找上门来借钱，因为钱发生各种不愉快。还有生意场上一些人和事的尔虞我诈。

　　 记者 ：如果你给金钱下一个定义，会怎么概括？

　　陈锦亮：一面镜子，照清各种嘴脸。后来有时我很仇恨钱，因为它把我生活搞得一团糟，但我已离不开它了。

　　赌博

　　一晚上最多输了100万

　　 记者 ：后来怎么跟赌博沾上关系了呢？

　　陈锦亮：找刺激。2012年三四月时，朋友介绍进地下赌场，一注最少几千块。就是原始的比大小，用钱砸，一晚上能输几十万。

　　 记者 ：最多时输多少？

　　陈锦亮：100多万吧。

　　 记者 ：不会心疼？

　　陈锦亮：没那种感觉，那时钱就是个数字，不想其他。

　　 记者 ：赌博欠下了多少债？怎么还？

　　陈锦亮：一二百万吧，都是借朋友的，高利贷，还不上。2013年8月份对方到法院起诉，我的房子都被查封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还没害怕？

　　陈锦亮：那时一心想着在永州投资的房产生意能回本，包括赌债，包括透支信用卡的钱，但没想到又被骗了。

　　去年8月份原本我投资的地产项目开盘，顺利的话能赚七八百万。开盘前大老板跑掉了，还钱也就没戏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为什么透支银行卡，有没有想过会被抓？

　　陈锦亮：警察抓我时我都不清楚状况，之前没想过。透支钱大部分还赌债，也有一部分其他开销花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现在回想，赌博状态下你是不自控的？

　　陈锦亮：对，我这些天总在想，当时是不是在赌场里被人下了药。

　　 记者 ：家人没劝过你？

　　陈锦亮：劝过，没用，当时也听不进去。

　　 记者 ：这么多年，家人跟着你大起大落。他们有什么反应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父母都是老实人。一两年前妻子和我离了婚，但不因为钱，因为孩子教育问题。现在我们还生活在一起。

　　被抓

　　“恨骗我的人更恨自己”

　　 记者 ：从浙江被抓到回湖南之前，你还能打电话。电话都打给了谁？

　　陈锦亮：被抓的瞬间不知道要找谁。后来打给那些欠我钱的亲戚们，还有生意上合作过的，他们都说帮不了我。这种时刻最绝望。后来我明白，这几年我没交过真正的朋友，都是因为有钱才有了那么多交际。钱没了，关系也就没了。是死是活，坐牢还是枪毙，不会有谁真的关心。这种交往是最不可靠的。

　　 记者 ：那现在看守所生活是怎样的？

　　陈锦亮：睡觉，但天天睡不着。很多说不清的情绪，内疚，害怕，也有恨。

　　被抓以后想的最多的是家人，两个孩子、父母，什么都为他们做不了，所以会内疚。害怕是我会问看守所里的管教，会被判几年。据说至少六七年，就害怕。

　　 记者 ：你说还有恨？

　　陈锦亮：恨那些骗我的人，但更多的是自己。落得今天的下场更多是自作自受。但不管恨自己还是别人，都没什么意义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中过1000万，现在又要坐牢，看守所的同伴会取笑你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嘲笑什么的肯定有，这也没办法。但反正大家都是阶下囚，都平等了。

　　 记者 ：之前的生活让你感觉不平等？

　　陈锦亮：会有，因为钱的关系，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在一起耍。但两个世界就是两个世界，会有不平等的感觉。

　　 记者 ：拼命花钱会削减这种不平等？

　　陈锦亮：是。现在我不这么觉得了，人和人是不同的，可能中奖把我抬到过比较高的位置，现在摔下来了，很惨，一切照旧。

　　 记者 ：那你这几年有慢下来的时候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没有过。很快地消费，投资，被骗。每个过程都很快，也不去想。

　　 记者 ：现在会特别去想中奖之后几年的生活吗？

　　陈锦亮：像是一场梦，刚开始的时候可能是美梦，越到后来越发现是噩梦。现在梦该结束了——可能还不能结束，还要等到从监狱出去，才能真的结束吧。

　　 记者 ：如果重来一次，你会选择不中奖，还是会继续选中奖，还是自己更有自制力、交友更慎重？

　　陈锦亮：我宁愿从来没有过这1000万。